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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零八节 长歌当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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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月转过来,将树影移过去。

    当月儿的清辉撒在那憔悴面容之上的时候,李玄霸如受雷击,晃了晃,他已认出,那人的确是他无数次梦中思念,挥之不去的裴茗翠。

    裴茗翠嘴唇动了两下,问道:玄霸,是你?

    二人问话似相同,却有极大的不同,李玄霸听着那幽幽之意,一颗心空空荡荡,无处着落。

    他一直被心中的大业推动,知道和裴茗翠根本就是道不同,既然如此,当求快刀斩乱麻。

    在开始实施自己大计的时候,他不时的心痛。

    这条路他只能走下去,因为他自幼就知道娘亲的悲恸,明白娘亲的期冀。他如被浸入苦水中黄连,注定得不到甘甜。这些年他早就明白,从出生那一刻,他要走的路已命中注定。

    他是宇文儿子,骨子里面流淌的还是母亲那不屈的血。

    他无怨!

    李玄霸并不是个喜欢抱怨的人,但要开始实施自己的大计的时候,他只是在想,裴茗翠会如何?

    他以为自己心意已决的时候,才发现还是难以割舍。

    终究还是北风孤寒,终究还是复国的念头压过了思念,他的死他的纸他的绝他的狠,一招招下去,一刀刀的下去,伤了裴茗翠的身,伤了自己的心!

    裴茗翠要杀他,李玄霸知道,但他无动于衷。他要杀裴茗翠,机会很多,但他根本没有过这个念头。

    他只是躲只是逃躲到心酸,逃到疲惫,可不经意的时候,还会和裴茗翠擦肩而过。

    相见不如怀念,可怀念终究还是要相见。

    他在最想不到的时候,终于又见到了裴茗翠!

    裴茗翠怎么会来此?裴茗翠来这里做什么?裴茗翠还在恨着自己?李玄霸思绪如潮,又觉得空空如也,就那么站着,迎着风。

    我一直被困在山腹密室中。裴茗翠道。

    我知道。李玄霸有些木然。

    我才出山腹没有多久,听说你在这里领军,就赶到了这里。

    我知道。

    我来到这里,是想问你一些话。

    你问吧。李玄霸恢复了平静,叹口气道:我很忙,只希望你快些问。这句话很绝,最少李玄霸是这么认为。他知道又伤了裴茗翠一刀,他心口发痛。

    裴茗翠沉默良久,不知是怒是悲,可口气还是平淡,你是宇文的儿子?

    是!

    你一直都想复国?

    是!

    你诈死埋名,欺骗隐瞒我,都是因为令堂的遗愿不得不这么做?

    李玄霸沉默下来,良久才道:不是!两字如冰,就算夏日的酷热都是无法融化。

    裴茗翠叹口气,我知道,你一定会这么回答。

    李玄霸冷冷笑道:有时候,你并非自己想的那么聪明!

    那你呢?很聪明?裴茗翠反问道。

    李玄霸沉默下来,缓缓道:我不想听这些废话。裴茗翠,你他话未说完,裴茗翠截断了他的话,问道:好,我不问废话,我想问问,所有的一切,真的都是你做的?

    李玄霸讥诮道:不错,所有的一切,你都可以看做是我做的。

    你和李八百到底有什么关系?孙思邈为何会救你?令堂给宇文芷的那些信,是不是被你抽走?你知道我迟早会找到宇文芷,所以提前毁去了那些信,你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底细?裴茗翠执着问道。

    李玄霸叹了口气,茗翠,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,你还是如此执着?

    因为我是裴茗翠!声音凄婉,但带倔强。

    李玄霸道:事到如今,这些事情还有何深究的必要?嘴角带着苦涩而又不羁的笑,你可以把天底下所有的错事都看做是我李玄霸做的,我不在乎!

    你不在乎,可我在乎!一人冷冷道。那声音满是沧桑,一人随着那声音从树后闪出,冷望李玄霸道:当年天涯明月一事,李八百也有参与。你若是他的传人,你说我是否在乎?

    李玄霸只望了眼,就道:原来是明月之子。

    从树后闪出那人正是斛律世雄,亦是裴茗翠这些年的车夫。他脸色冰冷,拳头握紧,沧桑的脸上有了无边的杀气。见李玄霸一眼就认出自己,斛律世雄皱眉道:你认识我?

    人书上记载了你的下落,也说你是什么长安大侠,后来当了车夫。天下之事,三书上无一不记载。李玄霸淡淡道。

    天书真的无一不记载吗?裴茗翠问道:天书可记载你我的下场?

    李玄霸沉默不语。

    律明月喝道:小子,天书可曾记载,你终有一日会和我一战?

    就算天书没有记载,你我今日也可一战。李玄霸不甘示弱道。他本不是如此冲动的人,每次出手,总有自己的目的,这次明知道律世雄是高手,也知道和他一战全无任何意义,可李玄霸不想退缩。

    或许因为壮志难酬,或许因为伊人憔悴,或许也因为他已退无可退!

    盯着律世雄,李玄霸沉声道:当年天涯明月一事,李八百虽没有明里参与,可暗中也布局杀了你父。李八百虽是死了,但仇恨不死,你要报仇,找我好了!

    律世雄直起了腰身,大步迈过去,长笑道:好,我就找你。

    李玄霸抽刀在手,寞寞道:当初我的披风刀败给了李靖的定军枪,非战之罪,一直心有不甘,今日我终于能重来一次,再次领教定军枪的风采。

    李靖也会定军枪?斛律世雄微愕。

    李玄霸冷笑道:不但会用,而且比你用的恐怕还要好。

    那我以后有暇,倒要见识一下。律世雄砰然心动。

    只怕你经过今日,无缘再见了。李玄霸冷漠道。

    律世雄怒极反笑,李玄霸,你很狂!

    我自有狂妄的本钱。

    律世雄不再废话,才要上前,裴茗翠突然道:胡伯伯,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!

    律世雄止住脚步,并不回头道:你说。

    我求你,今日莫要动手。裴茗翠眼角有泪:我只求你今天不要动手!

    律世雄沉默良久,终于叹口气道:好!我答应你!

    李玄霸本来想要激怒斛律世雄,然后全力一战,听到斛律世雄叹息,心中不由失落。目光掠过律世雄,望见远处的裴茗翠脸上似乎有泪,不由豪气尽消。不再多言,李玄霸转身要走。裴茗翠叫道:玄霸!

    李玄霸止步道:你还要说什么?

    我知道你还没有放弃对权利的争夺

    现在还不服萧布衣,所以救了李世民,只想浑水摸鱼的位置?然后再全力和萧布衣一战?

    李玄霸听裴茗翠说穿了自己的计划,身躯一震,一字字道:那又如何?

    萧布衣如今已是大势所趋,人心所向,你就算取代了李渊,也绝对难以抵抗西梁军的攻打。天下之战,绝非你和萧布衣的事情。你眼下天时地利人和无一占据,关中势穷,已不是萧布衣的对手。

    李玄霸冷哼一声,我命由我!什么天命所归,不过是个笑话!

    萧布衣或许还是你的兄弟!裴茗翠道:你们何苦骨肉相残?

    他不是!李玄霸一字字道,斩钉截铁。

    裴茗翠轻叹一声,你还记得当劝过我什么?

    李玄霸摇头道:当年的话,很多我已经忘记。

    可我从来没有忘记!裴茗翠大声道:你说我妄想和天下人对阵,希望改变圣上的脾气,可不过是逆天行事,最终只怕费劲心力,终究还是不成!你说的极准,我的确妄想和天下人对阵,也是在逆天行事,最终落到如此的下场。但是你又如何?你眼下不也是逆天行事?你难道真认为,你可是事成?见李玄霸不语,裴茗翠又道:你说圣上为了自己的面子,一次不成,三征辽东,弄的民不聊生。圣上不知道天下为了他的面子,苦不堪言,你何尝不是因为一个诺言,落到今日的田地?玄霸,放手吧,好不好?

    李玄霸并不转身,淡淡道:或许说人易,已行难。我当初也不过是说说而已,可我后来想想,我若是杨广,只怕做的比他更差。

    裴茗翠怔住,你

    我当初还在嘲讽他,可我现在,反倒钦佩他。李玄霸缓缓道:最少他始终都是有着一个大志,而且坚定不移的执行下去。我从开始,路也只有一条,回不了头了。

    你可以放手,只要你肯!裴茗翠双眸含泪,前行了几步。

    放手对我来说,有何意义?放了手,不如死。李玄霸说完后,大踏步的要走,裴茗翠叫道:玄霸,我再问你最后一句见李玄霸身子僵凝,裴茗翠的泪水忍不住的肆虐流淌,你这一生可曾爱过我半分?

    律世雄已不忍听,他不解为何女人到这种时候,还会执着这种问题,但他已心酸。

    那僵凝的背影在风中不动,衣袂飘扬,像是瑟瑟抖动。

    裴茗翠望着那背影,不肯移开眼眸,或许别人认为她痴或许别人认为她傻,但她真的不甘心。

    她在山腹中被困,苦苦支撑,不想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去,只因为心中还有个坚持,那就是要问李玄霸这句话,无论如何,她就算死,也要问出这句话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许久,李玄霸这才道:裴茗翠,我始终对你只有利用,无感情可言!

    裴茗翠踉跄后退,凄然笑道:原来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。

    不错。李玄霸冰冷道。

    律世雄怒喝一声,李玄霸,你这种人,活在世上还有何用?他长身欲起,就要扑过去,裴茗翠哀声道:胡伯伯,你刚才答应了我。虽然已知道律世雄的身份,裴茗翠对他还是一直用旧称。律世雄听到胡伯伯三个字,想起旧事,心中一软。

    见李玄霸大步离去,裴茗翠知无可挽留,还是叫道:李玄霸,你不要回去,你一定会后悔!我知道

    我从不后悔。李玄霸只留下冷冰冰的几个字,然后消失在夜幕之中,他并没有听裴茗翠最后几个字。

    裴茗翠伤心欲绝,无力的靠在树旁,珠泪垂落。

    律世雄见裴茗翠伤心,忍不住道:茗翠,你何苦提醒他呢?

    裴茗翠哽咽道:我是否提醒他,他都是在走一条不归路。胡伯伯,你说见到有大批高手已到左近,那不会是玄霸的人,因为他的人手聚集在这里,根本派不上用场。那些高手,不是李渊所遣,就应该就是萧布衣所派

    你难道还要我提醒那小子一声吗?斛律世雄忿忿道。

    裴茗翠泣道:算我求你,好不好?玄霸不是对我无情,只是他想绝了我的念头!我知道。

    律世雄仰天长叹,茗翠,你让我如何说你?顿了下,下了决定道:我若前往,谁来照顾你呢?

    我还有影子照顾,你不用担心。裴茗翠急急道:那些高手前来,目标肯定就是玄霸。只请你快去告诉他提防,我们只要提醒他这最后一次,然后我就和你回转江南,再不管天下之事。

    律世雄一跺脚,已没入了黑暗之中。裴茗翠然泪下,喃喃道:玄霸,你这是何苦?

    茗翠,你这是何苦!裴茗翠自语的时候,李玄霸亦是心中大喊,眼角有泪。等没入黑夜的时候,无人发现的时候,李玄霸这才剧烈的咳。

    用手捂住了嘴,摊开掌心的时候,手心尽是鲜血。

    李玄霸神色黯然,低语道:茗翠,李玄霸此生,不配你的爱。若真有苍天在上,只求你让茗翠对我死心,我死而无憾。

    一路急奔,回转到营寨前,李玄霸用飞奔止住了咳,压制了心伤,但却逃离不了那无穷无尽的思念。

    夜的沉月的隐,压在人心头,让他忍不住想放声悲歌。

    长歌当哭,人生无多!

    那风的响,虫的鸣,在苍茫夜色中,如同述说着世人的悲欢离合。

    这时有偏将上前道:卫王根据探子回报,东南的西梁军有大举进攻的迹象。李玄霸识得那人叫做崔善为,是他手下的一员偏将,才要问什么,突然目光微凝,注意到他脚下的一点褐色,问道:你鞋子上是什么?

    李玄霸为人机警,既精于乔装,当善于观人,望见崔善为脚上的褐色,就感觉那是血。不知为何,心中突然狂跳,有一种陷入困境的心悸。

    蓦地光芒一闪,亮如明月。

    明月在天,刀在眼前。

    刀光泛寒,照着李玄霸的一张苍白的脸,李玄霸已色变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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